2013年11月12日 星期二

我的障礙助理經驗

[好讀圖文版請見青聲誌第三期]
撰文 /黃佳玉

Nothing About us, without us. ──障礙運動宣言

艱辛的推著輪椅向前,無法自己行動、決定,需要家屬隨侍在側並周到的服務每件事,是大多數人對於障礙者的想像。事實上,即便障礙者無法用自己的手去完成每一件事,但仍可能透過他人的協助,來自主決定自己要進行的活動,增加生活經驗。這就是近幾年來「自立生活運動」致力推廣的目標。




個人助理工作內容

   這個寒假,第一次接觸到自立生活運動個人助理的工作。所謂的自立生活,即是指以障礙者為主體,由個人助理從旁依照障礙者的需求提供協助。以尊重與平等為概念的個人助理工作,在歐美與日本已行之有年,但在台灣才剛起步,相關支援團體與工作機會不多。我所接觸的對象是北大社會所的學姊倩如,綽號是趴趴。她是重度肢體障礙者,由於無法自由運用肌肉,需要個人助理在日常生活簡單的協助。

  個人助理不需要專業醫療知識,我們只需要陪伴在障礙者身邊,從早上刷牙洗臉、換穿衣服、出門上課,到晚上去散步、買晚餐吃的協助外,絕大多數時間個人助理可以在一旁做自己的事,是一個時間彈性相當高的工作。在台灣的教育環境中,我們很少有機會長時間與障礙者接觸,擔任個人助理的過程中,可以貼身了解障礙者如何度過一天。

環境導致障礙

   早上九點出門,七點半就須起床刷牙梳洗;復康巴士供不應求、訂位困難,每當有交通需求時,需要前三天早上八點起床搶位置;到了學校,課堂的桌椅沒有空間可以進去,需要幫忙移動位置;通常會等到用餐時間才去廁所,不然下課時間不夠長,相當不方便。到了用餐時間,有時需要託人從外面買回來,若是要在外面吃飯,要攜帶特殊的斜坡裝置,才能方便進入有台階的店家。我感受到,我們所處的空間設計上多以非障礙者中心思考,經常不利於障礙者行動。許多看似無障礙的設備,如:無障礙廁所、坡道,由於設計不良,反而造成障礙者使用上的困擾。

  很多時候,其實是環境不利於障礙者活動。但是只要稍做調整,好比移開物品,加寬通道,就能讓障礙者自由行動。在障礙研究也常討論到,是環境導致障礙,而非必然的缺陷。不過,趴趴學姊是個相當積極樂觀的人。她不因為環境的障礙而放棄學習的權利,反而會去挑戰她沒有辦法進入的空間,要求學校改進。她也樂於參與各種不同的活動,假日會找個助理一起去游泳,也會趁長假出門旅遊,並且還樂於潛水、高空彈跳等戶外活動。個人助理的用意也在此充分發揮透過陪伴在障礙者身邊,提供簡單的輔助與服務,使障礙者的生活機會提升,不因為環境的障礙而被迫放棄選擇。

障礙者的身體經驗與溝通

   對於障礙者而言,日常生活中非障礙者可快速進行的動作,障礙者可能需要耗費相對其他人較多的時間、協助去完成。我和趴趴學姊經常需要先想好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內要做好什麼事情,再互相溝通要如何進行。好比換季時,我們需要查詢當日的天氣預告,確定當天的溫度範圍來決定穿著,因為穿或脫對於趴趴學姊來說,都相當不方便。這類日常的瑣事加總起來,使得障礙者必須比一般人更清楚自己的需求,並能夠表達給他人知道,才能讓我們的各個動作順利進行。

  由於比他人更敏感於自身的經驗與需求,在協助時才感受到,障礙者對於身體經驗相當敏銳,也很會表達自己的感受。特別是當趴趴學姊洗澡或更衣時,若感到身體不舒服,便會立刻提出來告知個人助理。曾經和趴趴學姊開過玩笑,在擔任個助期間學到了許多身體部位的名稱。於我,因為可以很輕鬆的搔癢或是調整衣領,反而很少去敏感到自己身體的狀態,但對趴趴學姊,從感受到表達的過程,其實經歷不少訓練,這些都是一門學問。

  除此之外,個人助理的工作畢竟是和人相處,許多行為要關照到彼此,才能更順利進行。當自己因為感冒、熬夜感到疲累時,便先和趴趴學姊溝通好當天的行程,讓彼此都可以提早入睡,降低個助的壓力與疲勞。如果在協助過程中想要調整自己的狀態,需要互相提醒,盡可能不要讓彼此感到不舒服。這種練習表達彼此需求的能力非常重要,也是個人助理對等關係的基礎。這段期間的相處,讓我更體認到溝通的重要性,練習如何和人表達自己的需求,並且能互相尊重對方的狀態,來好好完成一件事。

現今教育對於異己者的態度──推廣自立生活的概念

    趴趴學姊曾經說過,比起一般認識新朋友時找尋共通話題,大多數人與障礙者互動的第一句話通常是「你有需要幫助的地方嗎?」整體環境導致障礙者的不便,因此障礙者經常需要別人的協助。然而,這樣的相處方式也有另一層意義,自己在擔任個人助理時,有時會遇到「你好有愛心喔」、或是「這很辛苦吧」等評語。雖然與障礙者的互動難免有習慣不同的地方,最初可能感到疲累,但對於去照顧、認知他人的狀態一事,不應該被認為是上對下的慈善施捨,而是基本對於他人狀態的尊重與理解。障礙者要的不是愛心,而是平等的對待。

  同時,主流社會對障礙者的期待也值得反思。許多社福機構有時會要求障礙者出席活動,展現出「即使身體殘缺,還是能和常人相仿,努力向上」的形象,口足畫家便是一種典型例子。趴趴學姊個性樂觀活潑,但她曾經感嘆:「為什麼主流社會似乎只期待、看見一種障礙者,要障礙者需要『勵志』、『進取』,如果是一個只想當宅宅的障礙者,也不行嗎?」能夠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當然是非常可喜的,但是值得挑戰的是,這樣的活動與敘述,有助於障礙者認同自身的狀態嗎?我們為何如此期待障礙者能表現的「如同常人一般」?其實,就連「常人」都是具有異質性的,但我們卻往往希望障礙者表現出某種形象來,才是一個「好的」障礙者。

  回過頭來反省,自己最初在面對趴趴學姊時,有時也難免會害怕自己的措辭、思考不夠「政治正確」,因而不敢貿然說話、提問。可是其實只要願意詢問、接觸,還是能找到雙方感到舒適的應對方式。有時難免感觸,我們的教育往往忽略告訴我們該如何與我們不同的人相處,於是當我們遇到自己所不理解的族群,往往對於其中的應對感到尷尬、進退失據。這並不只是對障礙者,我們也經常不知如何面對如同志等性少數族群,我們常自以為合理地用自己的刻板印象去對人,潛藏其中的不理解與不尊重,卻帶給他人困擾,甚至是壓迫。

  許多歧視來自於不理解與不尊重,在障礙者這一方,社會往往將障礙者認定為無法行為的人,忽略了環境的不友善導致的障礙。可是如同文章開頭所引用的障礙運動宣言:「關於我們的事物,不能少了我們的聲音」,我們太習慣將障礙者視為無行為能力的人,而忽略他們其實有自己的體驗,並且可以替自己做決定。如果我們真心關懷與我們共同生活的群體,在各層次設計能夠考量到不同種類的需求,納入更多少數者的聲音,而非斷然認定他人不具有能力,或是無視他們的存在。只有學會彼此表達、傾聽,我們才能打造一個對眾人都舒適、友善的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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