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18日 星期二

青聲誌 創刊號【圖文版】


體制裡,戰菁英 《行南》發起人莊程洋專訪

教育生命史與校園民主

工作團隊:

當期企劃:劉惠中、范軒昂
文字主編:范軒昂
編輯協力:莊程洋、劉惠中
視覺設計:管家青
行政組織:劉惠中
網站編輯:劉仲書、李盈萱
影像紀錄:劉仲書、范軒昂

特別感謝:
莊程洋、陳以箴、周孟涵、張道琪 (絞盡腦汁幫忙想刊物名)

2012年9月17日 星期一

迴響by程洋



這是青聲誌發刊第二天後,在程洋的臉書讀到他的發文,談到訴說自己的故事之後,想到自己更在意的生命課題。經作者的同意,將之轉載過來:

 以往我會抗拒講過去的經驗,青聲誌出的第一個晚上,就做了一個夢。

 一如往昔,可能是某個節慶,親族聚集在大餐桌前。飯後,可能談到年齡最小的親人的未來。我說,「要不走社會科學啊?」某個年長親族直接回:「然後像你站在垃圾堆一樣過活?」這句話的意思是,難道要像你一樣過垃圾般的生活條件、跟社會那些沒有價值的人們站在一起、過著毫無人生意義的一輩子?某個親族還附和,那個附和不是出言附和,而是以一種驚悚與不可置信的表情,回應我聽到這些話臉上的不滿。

夢裡,我跑回自己房間,拿椅子砸牆壁,卻重到我舉不起來,把椅子往玻璃窗丟,很好,稍微陷下去了。這時我會知道我媽,在門外心疼我。如果這事發生在現實,我應會面無表情回房間打我的電動。

某些經驗就是這麼深,說什麼「放下、超越」……記憶就是記憶,痛就是痛,你只能選擇之後要用什麼世界觀解讀其他人的行為舉止,選擇另一個面對這些傷痛的方式,選擇另外一個面對這些人的……方式,讓這些傷痕成為提醒你更加積極面對這個世界的印記,讓這些傷痕成為提醒你面對這些人的時候多些包容。

某些人不解為什麼我對這個世界最常出現的反應是憤怒?自從我開始接觸到一些憤怒的人們,同理他們的過程當中,我也開始了解自己,我也被他人與自己同理,更多進一步的真正接納來自諸多生命經驗的歧異,特別是弱勢族群的經驗,特別是負面經驗,特別是你知道這個社會怎麼就在平日理所當然用某些方式與態度對待、看待那些出身低的人。我說「平日」「理所當然」,因為太多人根本忽略平常制度文化當中屢踐的那種暴行,受害事件爆發之後一再操演「壓迫者—受壓迫者」的戲碼,這些事情很重要,但是平日生活當中發生的暴行,一樣重要,但可能「不急」吧。

 接觸這些人事一開始僅是想要擺脫自己的困境,「這個世界為什麼要這樣對待人」,是個驅力、是我的根本命題,這個答案,我死的時候才會交卷。

 馬的,什麼鬼夢。
 

 

2012年9月14日 星期五

我是HANA,一朵憤怒的花

 
編按:這是一篇自我敘說的生命故事,來自哈拿在教育生命史小組第一次小旅行前的「行前作業」。六個關鍵字,從霸凌到理想的教育,女孩回首書寫著教育體制裡的身影,讓我們相信行動有種力量,看見了絕望,能以生命為價。

關鍵字1:霸凌

我念的是家鄉的國中,我媽本來要把我送去市區較好的國中就讀,但好像那時因為遷戶籍有問題還是什麼,總之就沒去了,之後就去爸、大姊、叔叔、堂哥、大部分家族親戚的母校就讀,那時候學校有能力分班,從國二開始分,我記得那時候是透過升國二的暑假有一個分班的考試,考完後所有班級的好學生就安排在其中兩班,其他約有八個班級是普通班,俗稱的放牛班。

國中的時候有被霸凌的經驗,比方說每當一換座位,隔壁的同學會明顯表示排斥的樣子、桌椅上被粉筆塗鴉、椅子上塗膠水、上課時被扔紙條,至於這是怎麼發生的?記得那時候喜歡一個男生,而我分享給朋友,但不知怎麼就傳到那男生的耳中,他覺得這很能當作嘲諷材料,一開始幾個人以不友善方式互動,之後就變成全班大部分人都對自己不友善。

成績在班上前幾名,那時候也覺得自己沒什麼在努力用功,去補習班也都是在交朋友取暖,開始有些用功的契機,是國三的升學壓力氛圍,但也只是僵化的死K書,只想趕快考完基測(註1)趕快畢業。

或許有這段經驗,日後在跟人的相處上,對於社會不被理會的邊緣人或不被多數人接納的人,很容易互動,也能夠同理,對人的接受度也寬廣一些,能夠細緻地看見人的差異性,很多社會運動中講述的壓迫情境也會反射到自己那些霸凌經驗。


關鍵字2:光復樂隊

高中讀的是私校,是個新竹後段的私立綜合高中(註2),家裡其實沒這麼多條件供應學費,但還是大把開銷花在自己身上,我國中成績很爛,考不上公立學校所以去唸了私立綜高,聽了老媽一個朋友的建議,念了高職部的資訊科,理由是技職生涯有出路不用擔心不能活,所以我在那裡待了三個學期,但其實這期間很徬徨,電子學、電路板、焊接、電路圖,我知道我不會有興趣學這些,可是也不知道能往哪裡走。

記憶裡有這樣的一個場景:買飲料、雞排、音樂教室打混、打牌、喝酒、抽菸、零零散散的樂器彼此合奏著滿破的歌曲,菸味很常聞到,還有聽著朋友說幫派的故事。 這就是「光復樂隊」,是一個連國歌都可以演奏到破音、在學校視為不成材的樂團,但這裡的記憶是最珍貴的,縱使學校師長們不重視,但這還算是底層生活的學生可以取得溫暖跟自我的地方。課堂上渾渾噩噩,成績也好不到哪裡去,但至少有音樂與死黨們提供著些微生活氧氣。

那時候的基地是樂隊合奏室,下課都會聚集在那裡。在母校,樂隊不是可以拿出來亮相的社團,但反而成為那些被視為不入流學生待的空間,包含混過幫派的、抽菸喝酒的、成天一下課就去網咖或撞球的、飆車的。我接觸到的人,算是日校的「不入流壞學生」,跟夜校會殺人砍人與吸毒「地下社會的壞學生」還沾不上邊。

基本上就是父母及老師眼中的「壞學生」,成為當中的一份子。哥兒們會揪我去網咖打魔獸、打撞球,還有合奏很破爛的國歌,就目前為止高中有聯繫的朋友,就是光復樂隊的這些人,有的人畢業去唸了技術學院的夜校、有的沒升學去工地工作、有的在餐飲服務業打工。


關鍵字3:MP3

到了高二的上學期我茫然地掙扎著,跑了任何可能有答案出現的地方,找書、找輔導室老師、找活動、找營隊、寫信給因營隊認識的講師,或許真的碰對了,我的確找到一些可以切合我心中想要實踐的,找到音樂的、找到團隊的、批判的、街頭的、抗議的。

我決定降轉,考進高中部。高中部有三個班,第一個班成績最好,約全校前二十名,學生數最少,資源也最多。我剛開始在第二個班,幾次月考還撐到了前面名次,但之後成績直落,我的導師沒興趣也不歡迎這些「找」的過程,他找我去約談,談了沒用再找家長來談,還是沒用,最後換到第三班。

因為未來茫茫的不確定感越趨強烈,那時候自己調適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但其實我始終沒有融入班級生活,那狀況是處於一種與世隔絕的、安靜的去度過每一天。有段自己部落格之前寫的文章可解釋這樣的處境:



棉花在飄…

每次掃地的時候都刻意站在窗旁,看天空。

好像看著棉花在天空飄,就可以把感覺寄託在這景觀上,鐘響了,感官回到關閉狀態,把掃把放入櫃子,走回教室上課,口袋裡的MP3按下播放鍵,小小的耳機塞入耳朵,頭髮蓋著,外套拉鍊拉到最上頭。

「準備完畢」,耳機裡放著電影配樂的歌,音樂不敢轉得太大聲,因為怕被老師點名點到自己,沒聽到的話就糗了,放空,試圖讓感官都關閉,如果坐最後面,好歹可以看自己想看的課外書,讓眼睛跟頭腦都開著,但如果坐前面,就只能努力讓所有感覺都消失,聽耳機放出來的音樂,心情守著封閉的線,十分鐘過了、二十分鐘過了、三十分鐘過了,終於,剩十分鐘、五分鐘、一分鐘,鐘響下課!

音樂,是試圖讓自己可以擁有隔絕外界的小空間,為什麼是小空間?因為如果隔絕的空間太大,老師講課時走下來便會觀察到些微聲音,查到的話被沒收的機率是100%,為了確保明天後天甚至一整學期都還可以使用,所以始終小心翼翼。

高中的第三年,我把一個姊姊送我的MP3用到壞了...

耳朵,有時候會些微疼痛!



關鍵字4:學校在窗外

真正讓我感到被體制壓碎,是在看了一本書籍可以解釋為何處身的校園是如此無意義與空泛。那本書叫做《學校在窗外》,算是壓死駱駝最後一根稻草吧!這本書推論出一個結論:「原來不是我的錯!」拼了命試圖把這句話塞到心裡,考到這間私立高中不是我的錯,老師把爸爸找來學校罵不是我的錯、自己成為師長頭痛人物不是我的錯、每天不想面對學校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看完書後哭著對自己說。

記得有一次,唸高三的某天被班導叫去問話,班導說我填的志願太好高騖遠,說有這樣的成績沒資格談興趣,我說,之前在台灣媒體觀察教育基金會(註3)當志工,覺得想透過媒體來改變一些事情,想填這個科系。接著,對話結束了,之後就在老師們忽略的眼光下拼成績,唸傳播英文門檻很高,那時候大部分時間都在唸英文,從學測(註4)模擬考的兩級分到最後一次有了八級分,不過總歸還是沒有到達理想分數,當學測考完,自己也全放掉了作戰狀態、猛看課外書、猛參加其他活動來等畢業。

《學校在窗外》這本書被我翻的摺痕多了許多,也不管這是圖書館的公共財,就直接在認同自己想法的句子上畫顏色,畫了好多好多,整本書看完後,下了一個決定:回到家後,坐在電腦前寫離別書。信裡談到教育如何、人生如何、想法如何,大約快三千多字吧!那時擬定的計畫是,偷走家裡一部摩托車,騎到台北找朋友,暫住那邊,找個打工然後再想辦法。

行李都打包一半,信也寫好了,這件事被姊姊發現後宣告失敗。當時只有兩個選擇,面對跟逃避,無處可逃了,一切一切被看著,而我害怕的情緒放到最大……哭完之後,離別書改成了獨立宣言,印下來放在爸媽房間的梳妝台,很緊張像在脖子上劃一刀的覺悟,把自己攤開,十八年來的真實全部攤開,攤在那獨立宣言上。

「我跟兩個姊姊不一樣,我會討厭學校、想逃家、想翹課……」信中字裡行間毀滅著爸媽心目中好女兒的形象。隔天,一如往常般,爸媽一大早就在廚房,媽媽準備著早飯,但面帶憂鬱,爸爸看著我然後微笑說,「我看到妳的信了。」

媽媽心中埋了一顆未爆彈,而爸爸正在思考「這小女兒跟兩個姐姐很不一樣」
一個十八歲的高中生居然讓兩位老人家開始走入晚年中的焦慮……。


關鍵字5:烏鴉邦

那些年被體制壓死後,參加了媒體觀察基金會的營隊,開始了死而復生的過程,從一種貼近生活的方式建立起社會批判的眼睛,銜接到教育批判的學生運動團體──烏鴉邦(註5),生命的萌芽。

高中第三年的暑假,是我人生裡第一次切入學生運動的起點,由少數幾個大學生發起的抗議事件「馬公高中」(註6)開始的,主要的發起團體是烏鴉邦、東海人間工作坊(註7)、輔大黑水溝(註8)這三個學運社團。為什麼會知道此訊息?說起來也滿有些運氣。

那年高中部二年級升三年級,七月份在家裡整天逛網路,先是搜尋有關教育評論的文章吧,接著就連到了高中生最夯的討論平台「深藍學生論壇」看到在人文版有些人在熱烈討論教育的體制問題,這些人就是後來烏鴉邦實體組織的主要成員,而剛好那時候在籌備關於馬公高中的抗議準備,看到活動內容是公開讓人參加,那時候就跑去台北,為什麼會投入這個看起來奇怪又神秘的組織?我翻了翻以前的資料,我覺得那天抗議留下的家書,好像可以說明我那時候的狀況。

寫這封信掙扎了許久,因為今天,我要去台北參加一場學運,這場學運訴求跟我理念很契合,我跟夥伴在這個月開始計畫這活動,我也參與其中。我說的夥伴指得是,對教育改革有熱忱的一群人,在網路上認識,都是大學生,也見過面、聊過天,而且這個組織是我想貢獻心力的地方,但我沒說我沒把心力放在功課上,我還是一樣會考大學、會把高中念完,因為我知道這機會與資源對我來說是不可放棄的。會選在這天也是因為這活動是配合最近馬公高中新聞事件去推的,有期限性、有時間侷限性(教育部星期六日不會上班),所以今天,我決定翹課,去支持一場我覺得比去學校還重要的場合,很抱歉我沒先跟你們說,因為我覺得光翹課這一點,你們不會接受,而且也應該會覺得我沒有理由要犧牲上課時間,做出這種浪費金錢浪費時間的事,所以我想以寫信來說明我的理由、我的感覺、我的想法。

是我為改變而去投入參與的活動,是我人生當中不可錯過的,並且我覺得,暑期輔導課它不算是正課,它只是升學主義下的強迫教學課程,暑假本來就是屬於學生時間,所以我也不苟同在暑假上課這件事,但是為了配合學校,我還是會照上,只是因為今天是難得的一天,所以我打算去做我覺得更有意義的事,如果跟你們的觀念有所衝突,比如說:「有課給你上了還不知足?翹課是不應該的……等等。」那我想說,每個時代遇到的問題不同,我們之間想法的落差也有,因為在觀念裡,學習的意義是在於自我的啟蒙、培養獨立思考,所以這種學習不限於哪種場合、哪種時空,當然我也不是說不認同學校的學習,但是學校的學習除了在升學這一塊有用之外,對於世界的認知、事物的瞭解、思考的培養,學校在這一塊給不了,學校的意義對我來說只是升學,它不構成全面的學習,所以如果以經濟效應來講,我把學習擺在多方位去看,我去媒觀是學習、去籌辦活動是學習、去營隊是學習、看課外讀物是學習、在網路上爬文也是學習,而我都樂在這些學習上,但我也知道時間有限,考大學是掌握更多學習資源的機會,所以我也會慢慢斟酌時間的分配,縱然我現在的狀況是讓你們擔心的,但是我瞭解我自己在幹什麼。

種種的人生歷程,縱使有些不快樂,但是學校外的學習讓我瞭解了許多、也帶給我許多快樂,冥冥之中我有一個方向,不過我也說不清楚,我仍然會繼續尋找。最後,如果我今天此舉動讓你們很不愉快,很抱歉,可是我也不想傷害你們,我仍然愛你們,但是我所做的如果不符合你們期待跟要求並不代表我想害你們傷心,因為我的出發點不同,我做事的出發點是來自我對自己的瞭解、自己的直覺,希望今天回家時,可以有一個平緩的談話,因為如果你們因此而生氣了那我也會覺得難過,我也會面對你們的反應,謝謝你們看完這封信。

 
BY惠中2009/08/10

 
這場運動對我的影響是,不同於之前參與過的志工、團康營隊、教會活動,這種推進自主性的方式更加深刻:有一群人擬定論述、籌劃抗爭行動、發出自己的聲音……有一種力量可以正當地說出自己為什麼要推翻現有的制度、打破既定的框架,並且試圖勾勒出世界的另一種樣子,那更貼近真實及理想的樣子。這樣講或許有點抽象,要說我最深刻的啟蒙階段,就是三年前的這場抗議,我從一個封閉的保守的私立學校接觸到懷有批判熱情的大學生,漸漸打開生命的開放性跟看見世界的可能性,社會已從一種僵化的樣子變成一種動態的模式在前進。


關鍵字6 理想的教育

我心目中理想教育是「不會強調人優劣的學習環境」,那種學習的動力來自於原本對於世界的好奇,不是為了強調卓越及比誰強,教育裡建立的自主性,是出自於自我理解,及各方面的探索建構而成,不是靠比「誰」的優秀。

高中時候,有一年政府發給人民消費券,我把消費劵用在搭計程車去參訪全人中學(註9)的路程上,我覺得那地方符合我心中理想教育的樣子──只會有當學生覺得自己需要學習時才會自己進教室,沒有升學的壓力,教與學知識探索態度是真誠的,而非像大多數兩腳書櫥的老師及學者,任意賣弄學問,教一大堆自己可能也不太了解的學問。我不贊成過早分流及能力分班,而我也不認為現今中學的知識架構合乎這社會人民所需,很多關於社會的想像,都太過僵化及侷限,且對於民主環境的培養無多大助益。

我想像學習的過程是一個具有開放性、期待有所領悟的心情來接受知識,而這過程也會帶給人對於世界的開放性跟想像力。至於如何具體型塑這樣的理想性,還有待未來探索。

註1:基測
國民中學學生基本學力測驗,簡稱基測。國中升學主要參考依據之一,自民國九十一年開始實施,之後為配合十二年國教的施行,將在2014年停止舉辦。基本測驗科目分別是國文、英文、數學、社會、自然、寫作。根據測驗分數的高低分發到填寫之志願學校,2011年之前每年例行舉辦兩次測驗,第一次舉辦在五月中、第二次舉辦在七月初,而從2012年開始變成舉辦一次於六月初。
註2:綜合高中
綜合高級中學,簡稱綜合高中、綜高。是台灣中等教育的其中一種學制,於民國八十五年進行試辦,兼具高職與高中特質,學生在入學一年之後,可依照學校所開設之不同科系,選擇就讀興趣科系,如在過程中發現不如預期,可彈性轉換就讀科系,打破既往高中高職界線分明的求學環境。

註3:台灣媒體觀察基金會
財團法人台灣媒體觀察教育基金會,簡稱「媒觀」。成立於民國八十八年,由學界、媒體實務界以及關懷媒體環境的公民所組成,是台灣第一個建制化的媒體監督暨改造團體(引自台灣媒體觀察基金會網站)

註4:學測
大學學科能力測驗,簡稱學測。高中升大學的方式之一,於民國八十三年進行試辦,考試科目包括:國文、英文、數學、社會與自然五考科。其中社會考科的內容包含歷史、地理、公民與社會;自然考科的內容包含物理、化學、生物與地球科學。測驗範圍是高一至高二所教授內容,依據此測驗成績,可以參加申請入學及學校推薦,進行報名之入學學校的第一階段的篩選,篩選通過後,即可至志願學校參與第二階段的篩選面試。考試舉辦日期為每年一月下旬。

註5:烏鴉邦
現名為烏鴉邦中學校園民主促進會,誕生於2006年的深藍論壇人文版,是個由網路討論平台崛起的學生社團,歷經多次轉型,起初的成員包含高中生與大學生。從虛擬的網路社團到實體的組織運作,一致的核心精神都不脫離如何讓學生以批判性思考參與社會。曾舉辦多次討論會、營隊、讀書會,作為學生參與公共事務的培力,並以聲援校內發動抗議學生為手段,促進校園民主的推動。

註6:抗議事件「馬公高中」
在澎湖的一所高中──馬公高中,於2009年的學期末學校宣布下學期制服需繡上學號,其中有學生不滿學校未進行民主討論程序,就逕自宣布已決議事項,故發起抗議行動,將自行寫的新聞稿張貼在各處室辦公室牆上,要求學校重視校園民主,但此次行動也造成學校教官以行為違法說詞來要脅學生,並對家長進行多次關說試圖平息爭議。

發起學生面臨多方壓力,曾投書至教育部中部辦公室尋求協助,但教育部以「對師長不敬及煽動同儕與學校對抗,紊亂校園秩序等」,反而要求學生對師長道歉,故該生向學生團體求救,於是2009年8月10日,關心校園民主的學生團體在教育部前發起抗議,訴求校園不應壓迫學生言論自由,並落實學生參與校務會議的民主參與。

註7:東海大學人間工作坊
人間工作坊於野百合學運前創立,前身為解嚴前東海地下刊物《東潮》。分類上可稱呼為學運社團、異議性社團等,是一個關注公共議題的社團,以知識為本,以批判為手段,其理念精神在於改變資源分配不平均對弱勢的壓迫,強調以學生身分介入社會改造,促進台灣民主社會的發展。

註8:輔仁大學黑水溝社

輔仁大學黑水溝社成立於民國八十年野百合學運之後,前身是「中國問題研究社」,是個長期投入各種社會改革運動的異議性社團。社名「黑水溝」意指台灣海峽的古名,原先含有對兩岸議題的關心。除了探究社會諸多議題並提出批判,培養思辨、獨立而自主的思考方式,也關心勞工、環保、女性的議題,以及族群、政黨、學運發展等相關問題。

註9:全人中學
全人實驗高級中學,是台灣第一所體制外的完全中學,位於苗栗縣卓蘭鎮的山上,創立於民國八十五年,自台灣410教改運動後,由一群對教育具理想性的家長共同創立的學校,其理念精神在於激發對知識的好奇促進學習的主動性,藉由知識的解放恢復理想人性,故名為全人。於2009年正式立案(創校13年後),成為合法的私立學校。


高學費物語

劉惠中

生命最豐富的階段,往往在大學的歲月。有些學生準備踏上金壁輝煌的人生舞台,展演各種不同的演出;但更多的人,卻背負著生存焦慮遊走在就業市場當中,時間無法揮霍,而是一種與時間拔河的狀態。

大學這個時刻,我感受到的是,有些跟我同年紀的學生,他們談論著國家大事、代表著青年發言。而另一些鮮少被媒體看到的年輕人,他們生活在社會各個角落,有些在連鎖便利商店喊著歡迎光臨、有些則是在馬路上發傳單,更多學生,默默在龐大的服務產業耕耘,每天操持著笑顏在餐飲業、便利商店、加油站賺取生活所需的費用。這代表著,對年輕族群而言,生活已不如老一輩想像:為了高檔的電子產品、高貴的休閒娛樂填充生活時間。而是如中學生活般無法自主性分配時間,學習的主動性被壓抑,在這些經濟壓力之下,限縮了嘗試不同興趣學習的可能,這是我一位身旁朋友的故事,Friky

從前從前,我有個好朋友,她叫Friky,是個打工族……

我有時看見她,穿著披薩店的制服,匆忙的身影快速離去。

大雨時候,她雙腳浸水,半夜十二點回到公寓,把店裡剩的披薩冰在冰箱,疲憊的狀態似乎不能接起任何話題,浴室梳洗完後,一聲不響地進房間。

    她叫Friky,是我大學同班同學,現在跟我一樣升大學三年級,在她的生活裡,為了生存必須分配時間去打工,從國中開始,未達法定許可的年齡,她就去果園工作。她說,那時候真的是全副武裝,兩眼空洞,整個暑假都待在果園,採收、整理、包裝;讀高中時,在學期中去飲料店工作,但暑假停工,原因不是老闆不用人,而是在卓蘭,暑假沒辦法做生意,學生都不在。

    大學的時候,Friky漸漸覺得跟班上的女生搭不上話題,衣服啦、手機啦,需要瞭解這些話題的時間,多半都耗在工作上了。網路不發達的時代,接收到的流行資訊多半都來自學校的同儕,那時候的她,會滿羨慕那些班上不必打工,就拿著新款手機跟旁人分享的同學,那是一道無形的牆,她發現同樣年紀的學生,卻有著天差地遠的物質生活,也發現打工的同學很少。這差距在上大學後更明顯了,上了大學學費貸款,自己必須負擔全部的生活費,以及住宿及伙食的開銷。打工佔了她三分之一的時間,上課、作業、打工,時間就這樣分配掉了。就算有空閒的時間,也一點都不想動,只想休息。而這樣的生活也很少有空閒去做自己有興趣的事,比方說進修自己有興趣的科目、或參與社交活動。

    對我而言,每當暑假時候都很期待營隊生活,不能跑東跑西是個滿煩悶的事,況且寒暑假就是學生時代唯一能享受假期的日子。但Friky並沒有享受假期的機會。對Friky而言,「花多少錢讀書」的考量永遠是學生時期就得面對的事情,原本就想念設計的她,最後落腳的地方並非設計系,原因是打工的費用只能將生活開銷拉平,額外材料費就負擔不起,所以折衷選了相近的科系──資傳系,在相關的課程探索自己感興趣的領域。

現實與理想之間,她不停地在拉扯。

    高中時,Friky在高一升高二時面臨了班級分班,原本熟悉的班級被分散了,她選擇了自然組(1),但她卻非常不喜歡,因為歷史、國文、英文,這些才是她上課時有興趣的科目。我問:那為什麼要選擇自然組?她說,因為想去的設計科系必須跨過自然組的門檻進去。她開始了一段「攀爬」的學習過程。
 
    Friky說:「曾有段時間,大概是快升高中的時候,那時因為家裡經濟不好的關係,限制了自己想求學的方向,因為要做為設計科系學生的門檻很高,除了有命可燃、時間可花之外,家裡多半要有一定的經濟水準才有辦法負荷得起課業上必須耗費的材料費。那時在家人和自己搜索資料的過程中,曾萌生想法,就是「或許我可以去讀夜校」,但後來發現夜校學到的東西比較粗淺,甚至有人跟我說去讀建教合作班(註2),但是當我看到建教合作班的學習模式時,才發現根本沒有想像中的健全,並不真能學習到理想的專業技術,深深覺得那只是把被教育體制放棄的學生,丟在名義上的教育場所,卻實質上是教育與勞動領域的邊緣。我周遭曾有因經濟壓力、或說不想讀書,但又為了需要高中文憑而去讀建教合作班的朋友們,常看到他們不停轉往不同家工廠或公司,實習個兩三個月,名義上說很好聽是實作,但實際上跟工讀生沒有兩樣,甚至比工讀生還廉價,上課也學不到太多理論,一直看到朋友們,被灌輸操作技巧,是在培養技工嗎?上大學前也再次掙扎過是否要唸夜校,但再次比較日、夜間部能獲得的專業教育的多寡,最後還是選擇了日間。」

     自然組的學習中,Friky對自然組的科目並沒有興趣。她用了「忍受」這兩字,去形容當時的狀態,選擇自然組的目的是為了上工業設計相關的大學。度過了高中時期,指考(註3)放榜後,她卻選了銘傳電子系,她說,即使當時確認自己想往設計方面走,但依舊考量了學校排名,選校優於選系。在Friky的家鄉,北部且有聽過的學校是一個光環,念了銘傳之後,媽媽面對親朋好友的笑容多了,左鄰右舍也得知自家的女兒考到了不錯的私立大學,也多了可以聊天的話題。

    她當時覺得心情很無力,考上不喜歡的科系,但因為家裡經濟的關係,再重考的代價太大,為了想得到更多學習上的資源,而選擇從不符合自己的學習資源的苗栗家鄉離開。然而,就讀銘傳那一年,Friky卻有高中那時讀自然組時一樣的感覺,面對不喜歡的科目,掙扎比過往還大,然而卻無法輕易放棄銘傳這學校,除了會多貸一年學貸以外,家人及親友覺得銘傳是個擁有明星光環的學校,也是決定是否轉學的考量之一。
 
    過了一年,電子系實在唸不下去,Friky與家人多次爭執,家人不外乎是提醒她重新選擇方向的話,就需要多繳一年學貸,以及考量到年齡──儘量別延後畢業的年齡,因為這也是在職場上競爭的條件之一。Friky的姊姊說:「大學只是個階段,要在這階段去完成最大的學習價值,你要對自己的選擇付多一些的責任,選了一個新的方向就要考慮清楚再行動。」但是看到Friky真的很痛苦,母親說:「既然這麼痛苦那就別念了。」
 
    歷經內心多次的煎熬與考量的她,在剩不到三個月的時間決定投入指考,最後考進亞洲大學,唸了跟設計相關的資傳系。
 
    為什麼選擇資訊傳播?她說是因為設計系教育過程中龐大的設計材料費,一個完全靠工讀薪水來維持生活的大學生會沒有餘力負擔,而且需要時間做功課,自然無法花更多的時間工讀。所以最後選擇了相似的,只需花費錢添購電腦硬體設備的資傳系。
 
    「如果家裡有經濟能力,你會不會想重考去實踐唸設計系?」我問。
 
    「當然!如果有更多條件,我或許可以發掘到更適合自己發揮的媒介,因為從小就喜歡畫畫,但想到可以讓畫圖及個人生涯做結合的,除了看起來無法賺錢的純美術,另外想到的就是走工業設計。」
 
    原本上台北讀大學的光彩升二年級重考到亞大之後就消失了,旁人的好感急轉直下,甚至銘傳同學說「幹嘛不繼續讀原本學校就好」媽媽面對鄰居時,也不太提起自己女兒的求學狀況了。
 
    家人的失落感,反而成為Friky更加督促自己重新開始的動力,而這份心情更夾雜著龐大的責任感。

她拉扯時間,時間也拉扯她

   「沒有時間了!」她總是這麼說。
 
   「在銘傳有兩學期的學貸,加上亞大的學貸,光看那些就不能不逼自己速度再快一點。」
    我看到一個被時間追趕的女孩,抱著鬧鐘,日日夜夜,從課堂報告的分組拍片,到趕去打工,彷彿有幾千萬個鬧鐘在她身旁提醒她:時間就是金錢。她沒有時間在豐富的大學生活中探索,可揮灑青春的日子就只有在銘傳就學短暫的那一年,之後就業的焦慮伴隨著她遊走在不同工讀的崗位。
 
    有一次,我邀請Friky主持一堂社課(4),可以播放自己曾經看過的影片或是讀書會方式,講自己跟社會議題有連結的地方,向社團成員分享自己對於某個社會議題的心得、思考、參與經驗……等等。但我那時收到一封訊息,是從臉書上寄來的:


還有關於下週要主持的社課,
只能坦白跟你說我沒有時間去主持
因為真的有太多事情要去做了,
首先關於工作,
上兩個禮拜,我明明也有排其他天,
但幹部跟我排的時間卻很少,整整兩個禮拜只有四天班,
所以下個禮拜不排多一點的話可能要喝西北風了,
而在工作上幹部有要求我,
需要更加強在工作上某部分的缺失,
快到畢業潮了,工作上流失的同事滿多的,
所以相對會加重在新人的訓練,
所以比起社團的話,
我仍只能把課業和工作擺在最前面,
也許今後都會是如此;

雖然之前曾說能盡量去主持,
不過我在其中還是有一直提,
如果有其他事情的話就先卡我的位,
因為我沒辦法確認,到時候真的有沒有辦法,

老實說,下禮拜根本可以說是期末考了,
很多科提前在下禮拜考以及發表,
所以我下禮拜的時間很多時候都是接連而緊湊的,
再加上工作上時間點,......嗯。

所以綜合以上幾點,
是想跟你說我沒辦法去主持社課的原因,
也許連下次社課我也沒辦法參與了,
我給自己的作業量很大,得先負責完才行。
希望你見諒。


    因為生活的壓力讓她無法參與社團之外,Friky雖然也有領取低收入戶的獎助學金,但是必須要在校工讀到一定的時數才能領取,工讀的時間足以用來多做一堂課的作業,對於像Friky這樣的一個學生,把時間花在瑣碎的行政工作,比起一般學生,時間被剝奪與浪費的感受更加強烈。
 
    領校內的獎助金外,Friky談到校外的打工過程,她說:「原本我個性是比較保守的,但是到了披薩店之後,抗壓性及跟人的互動能力……這些我覺得成長滿多,有很嚴厲的幹部,他不太因為你是學生身分而有絲毫鬆懈管理,所以有段期間是工作壓力大於學習壓力的,那時候有些課真的就沒有心情去上。」

    披薩店的打工日子,讓她感受到由於工作的壓力,會讓自己在平日生活中跟人互動會變得沒耐性,她不只會在意花太多時間跟人互動,跟人的相處在有限的時間裡也因為講求效率而喪失品質。面對需要花一個學期製作的分組作業,平日與組員的溝通需要計較到一次花多少時間,這時間甚至是用幾分鐘,而不是一小時、半小時。每天持續精準計算做一件事需花多少時間,已成為生活所需要的基本能力。

她拉扯金錢,金錢也拉扯她

    我看見廚房內的冰箱,總是塞著Friky與朋友一同在網路合購的食物。說,因為網路合購價比超市買得便宜太多,除了把客人多點剩下的披薩帶回家,再來就是透過網路合購來節省吃的費用。
 
    即使這樣,Friky打工的薪水用在生活開銷也只是收支打平。一個月約七千的薪水包含著水費、電費、房租費、電話費、伙食費、油錢。她沒有一般大學生夜唱、夜衝、夜店的娛樂支出,當然也無法有太多的課外觀摩支出,至多就是一年一度的設計展,勉強花個車錢上台北去看展,除此之外無法有其他花費。
 
    任何課外活動的參與與否,都會以是否會損及基本的生活所需費用為最主要考量。有一次我邀請Friky參加五一勞動節的遊行,想請她在遊行車上用自己的例子來點出青年貧窮化的現象,但她因為自己的時間及金錢狀況而沒有辦法北上參與。

築夢之路,她節儉求學,為拿大學門票

    如果說拿到大學門票是這個時代大部份年輕人必須面對的挑戰,最先喪失取得門票資格的應該就是在上大學前的教育階段,對學校科目已經喪失興趣的學生。因而這群學生相較於一般成績中上的學生,也少有探索與培養自己興趣的機會,他們需要更早思考自己未來投入的工作領域,因為只要稍有怠惰,未來將付出更龐大的代價去生存。
 
    這些對學校科目喪失興趣、且教育環境沒有提供機會,甚至家庭也難提供資源去探索與培養自己興趣的年輕人,難以積極無畏的去開創自己的人生。他們成為廣大的服務業勞工,或許打工的薪水滿足了年輕人求學時所需要的生活費,但工讀的工作卻也限制著年輕人的開創性及想像力。教育服務了誰?我們是否該停下來想想,為什麼這些年輕人的處境跟商業雜誌裡那些擁有光鮮亮麗經歷的年輕人如此不同?只是因為他們不努力念書嗎?只是因為他們拿不到進入大學的門票?但就算他們拿到一張大學的門票,仍然要辛苦且緊湊的經歷大學生涯,能有什麼樣的機會與資源去探索與培養自己的興趣?
 
    Friky說,她想進廣告公司,再好一點的話,想要成立一個影音工作室,幫人設計案子。有個美好的願景在她腦海裡,說起這些事,Friky講得很開心,目前的學習沒能遇到對設計同樣有熱情的人,期待在業界可以遇到更多同好互相交流。
 
    對於未來,她有無限寬廣的想像。
 
                    
1:高中自然組
台灣的高中學制,到了高二就開始進行分組,可概略分成自然組與社會組,依據自己的興趣發展,更專精投入於其中某些科目。兩組的共同科目皆有國英數,自然組所需要念的科目有物理、化學、生物。

2:建教合作
九年一貫之後的升學階段,學校與企業合作共同規劃學習課程及實作訓練,稱為「建教合作」。有別於一般升學體制的學校,建教合作的學生,時間是切割成在工廠實習時間與在學校上課時間,並且未來就業規劃是跟實習工廠簽契約,畢業後必須先在已簽約的公司就業。


註3:指考
大學入學指定科目考試,又稱指定科目考試、指考。高中升大學的方式之一,可以按照自己有興趣的大學科系來選擇考試科目,之後是以成績高低來分發志願學校,每年約七月初舉辦。


註4:社課
主角為「亞洲大學不學無術丈量室」社團的成員,「主持社課」是指成員帶領某週社團時間的活動。











體制裡,戰菁英 《行南》發起人莊程洋專訪

莊程洋重要經歷:

亞洲大學田中央 2002.1~2007.6

亞洲大學學生會 2005.12~2006.6

新社會學生鬥陣 2002.1~2004.6

野草莓運動,2008.11

學權促聯,2010.4~6

大學學生學生權利調查評鑑小組,2010.7~

邱智彥事件,2011.1~3

南部異議性刊物《行南》,2011.6~

Q .怎麼看待進入大學前的那些求學生涯?那是什麼樣的經驗?

國中的時候在埔里鄉下,我不太喜歡唸書,多少算是有點小聰明吧,國一國二常態編班,在班上大概可以考個第四第五名。記得上課數學老師教數學,感覺像看電視頻道,不想看就把它轉掉,所以惹過許多老師生氣。有一次寫考卷寫一寫幹!覺得好無聊,就趴在桌子上哭,那時導師是國文老師,跟我說,你趕快上大學,上了大學之後就可以改善這樣的學習生活了,所以那個時候會比較期待上大學。到國三時唸升學班,變成班上倒數第一名,我猜老師不想讓我影響其他人,但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我,就叫我當班長(),不過因為國小就當過班長了,所以也不會覺得不自在。我猜老師的用意有點像是如果一個小孩成為管理者,行為比較不會逾矩。

唸中興高中的時候,剛好遇到九二一大地震,把不讀書的那種狀態給中斷掉,那時候真的是可以不用讀書了,南投縣停課一個月,在家裡等恢復上課。後來回到學校氣氛已經不一樣了,教室倒了,需借用夜間部的教室,上課也不是很專心,還處在那種地震之後的不安定裡。

高中加入管樂社,變成生活的中心,那時覺得管樂社裡的人懂音樂,能夠讓音樂表現出來,讓我覺得滿有趣的。高二時,社團裡有一種氣氛,就是社內的有些事不會讓我知道,我推測是因為跟社裡的一位優秀的學長很好,而學長的影響力可能造成權力核心的威脅,最後他們把我排去當美編工作,但這個職務與我在社裡的角色完全搭不起來,讓我覺得受辱。那種做法是,決定一個人要做什麼事,不是因為你在社團裡付出的貢獻,而是你跟誰的關係比較好。我在社團這麼久了,連選幹部的過程也未被徵詢過,所以後來就離開管樂社。


Q.聽起來管樂社原本是讓你生活有點不一樣的空間,離開後有做些什麼嗎?

一年級很不習慣住宿的生活,管訓很多,早上起來要集合唱軍歌,在宿舍就看到大家都在唸課內書,每次只要晚自習我就想睡覺,有冷氣開很涼啊。課本我都在上課時唸,幾乎沒有在唸書的印象。高三在外住宿之後,沒有去社團了,就跟同學一起去打網咖。那時候快聯考,我也不想考大學了,我跟我爸說我要去當兵。

Q.這個想法跟周遭人都不一樣吧,你那時在想什麼?

因為整個學校教育太無聊啊,無聊到爆炸,幹什麼爛教育(激動),吃屎,整個
炸掉算了,就是無聊。高二高三我去圖書館借書,圖書館裡的書一翻開都沒人在借。那時也會去台中逛書店看民國初年作家的小說,像巴金、老舍、茅盾、蕭紅,學校沒這樣的書就推薦給圖書館。我覺得很奇怪學校為什麼沒有,隔壁省立圖書館也沒有。放榜後考上亞洲大學,也不知道要做什麼,我爸擔心我沒有文憑會去做工,還懇求我去唸大學。

Q. 你描述的學校是一個無聊的地方,過程中你也有試圖去做一些有趣的事,很好奇那時你是抱持什麼樣的心態去面對這一切?

我的心態就是,我覺得無聊但別人不會或是能夠接受,所以面對的方式就一個人來弄。其實我是在逃避這個無聊,那時候會有種感覺,活在民初小說那個時代該有多好。我是不是生錯時代了?假如我活在民初我可能早就拿槍搞革命去了。有機會像民初的人搞革命死掉總好過在學校裡悶死。那時候真的覺得死掉也沒差了,世界很封閉,已經絕望到即使上大學是一個希望,也會覺得與你無關。反正你讀的課外書、思考那些問題,好像也沒什麼人會在意。老師比較願意傾聽菁英,他們依據的是一種死板的標準,看的是考試成績的高低,而不是一個學生真實的能力。

那時候網路還沒有那麼興盛,社會運動是什麼也都不知道,看到電視新聞上有人在抗議,後來印象卻只有一個畫面,並沒意識到畫面中的社會結構問題其實跟閱讀的小說人物的生命可以有一個聯繫。後來有遇到一個好朋友,巍瀚,大學唸清華,現在跑去日本了。高中時我們有約好要一起做一些大事,就亂想,要搞革命啊、改變社會啊,他讀滿多歷史的書,過程中我比較是一個聽的角色,他會想未來要做什麼,需要到什麼樣的社會位置。在巍瀚身上我看得見思考與做法是連得起來的,比如說當官,但不覺得那是我的路。我討厭菁英。後來考上亞洲加入社團,看到社運界面對世界的手段與方式是另外一種,那時比較吸引我。

Q.你為什麼討厭菁英?

從國小開始,我就一路在當班長,班長的經驗讓我知道,必須去行使老師給你的規則,你就算不喜歡,你也得去管同學,你的同學也可能因此討厭你。因此我很清楚,我們能成為什麼樣的角色並不是我們所能決定的,因為一個規則,我們可能成為好學生或壞學生。而我認為沒有考慮到學生的差異,硬要人服從規則的就是爛老師。還有一種是鄉愿的老師,他知道這個規則不是最好的,為了秩序希望學生能配合卻不去想更好的方法。還有一種是都聽學生意見的老師,我會覺得這樣願意花時間有耐心的老師還不錯,反而是有些成績很好的學生會覺得這樣的老師都沒在管。而這些被視為很會讀書的菁英學生,有些很乖,上面交待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有的還會認為學生就是要管、要打,認為規則存在是必要的,意思是可以用這樣的方式去羞辱人,幹!那時我真覺得這個世界很愚蠢、很邪惡,卻也找不到辦法可以突破,於是走向一個逃離的過程。我覺得家人也不能理解這樣的處境,國中的時候,父母親以外的親族會一直反覆地說:「不讀書沒出息,出去餓死被人瞧不起」根本不想關心小孩為什麼要逃離。我在意為什麼我會在這個困境裡面,可是你們一點回答都沒有?

Q 大學的時候有什麼樣的感覺或想法?

整天都在玩網路遊戲,想說玩到退學就去當兵。大學唸的資管專業也覺得不重要,教得都是技術,不是我要的,所以感覺被國中老師騙了!後來參加新學鬥生活營(1),有一堂課講資本主義是什麼,有系統去講這個世界怎麼運轉。可是那時我意識到並不是世界經濟運轉的規則,而是統治的手段,懂得馬克思在講虛假意識,對人性的異化,簡單說就是你想做什麼但沒有辦法做,透過什麼樣的方式讓人可以被迫接受這樣的規則。從馬克思的門徑讓我找到更年輕時那些遭遇的答案,所以那時候生活的重心都在社團。社團的實踐是認為要從人的意識上的改造開始,不是用一個權威去脅迫別人遵從某個規則,而是立基於跟人的互動。不過剛開始參與社團的行動力還是滿散滿消極的。一直要到2003年台中客運抗爭,一個月的參與過程看到人要如何改變社會。過程中也反思到有些頭人(2)或組織者好像也不是很在意工人,很多時候工人是無聊地坐在那邊,聽有經驗者的分析與判斷,然後鼓掌通過就去做。我的理想上應是要讓工人自發性去思考,否則就跟資本家安排的生產秩序是一樣的,今天只不過變成抗爭戲碼,讓工人來演。所以那時會開始思考如果要做理想運動會需要什麼樣的條件。這個想法會影響我們弄田中央(3)的方向,比如精神疾病週、大學新鮮人五部曲等,要去辨識學生在意什麼,立基在我們對運動反思的那些問題:不是要告訴學生怎麼做最好,怎樣才能改變社會,而是自發性思考,提出一些新的可能性。而那些自發性發生的條件是,這個人必須清楚意識到自己處於一個困境,思考這些困境如何發生的、原因是什麼?舉一般學生組織的問題,在於一個很厲害的人安排了很好的行程,藉著這個行程讓學生意識的提升,但是這樣的套裝行程也缺乏主動性與創造性,未來造成的效果就是期待厲害的人再去安排行程。而田中央在意的是,人的主動性與創造性如何引發出來,可以在行程中偶爾脫隊,深入去理解他感興趣的,未來他自己就會去找。

Q. 做為一個學生運動組織者,你會怎麼命名學生運動在亞洲大學的這個過程?

現在回過來想,有點像在帶旅行團,學生在這個過程覺得很好玩,可能最後沒有留下來,但這個經驗卻影響他們很久,有些人會選擇繼續做,有些人說不定就變成導遊了,開始帶別人走。也許每個人喜歡的面向不一樣,但參與者大概就知道你們在做些什麼。社團實際運作過程發現我們真的很邊緣,東海學生社團的邊緣可能是想請誰但請不到,但我們的邊緣是你連要找誰來講課都不知道。社運圈那時候網路的使用還沒有像現在這麼高,會看苦勞網,活動幾乎都在台北,也不知道還可以參加什麼活動。另外一個部份,新學鬥那時有一個帶人的方式,要把新生目前的狀態寫出來評估,我越寫越奇怪,因為人的狀態是寫不完的。後來我從資管系轉到社工系,社工有類似的事情,把案主的狀況寫出來是我們認為他在這些部份遭遇困難,可是案主本身並不覺得這些問題在這個生命階段是重要的,或是還無法講清楚,所以我會認為社團在學校為學生辦得活動要讓人先覺得好玩,並且能夠理解。後來就是新學鬥分裂、軒昂畢業後的一些情況,2007年田中央其實主要是一位學弟在帶社團,那時我在實踐遇到一些瓶頸,動能變得很低,開始回到國中那種絕望的情況,也因為這樣,社團的節奏變得有點亂,我現在對學弟還是有愧疚感。問題是在參與野草莓,看到姚量議在做決策時,才開始想到過去應該去思考人的狀態是什麼?比如說,田中央在亞洲的這個階段的條件有哪些,做這些事預期哪些人會加入,跟這個人互動預期他繼續做事會聚集到哪個議題,捲進更多人。更進一步說,做為一個獨立的社團,成員在這個階段為了什麼原因想知道這個、希望什麼、獲得什麼,以及考量外部的條件、跟校內團體的關係、跟學生的關係。然後想說,在這個時刻辦什麼活動,能夠達成不同的目標。當我們一直去問為什麼要做這件事的時候,也能夠避免跟風、失去社團主體性的問題,發展出屬於自己的特色。

Q.時至今日,你能夠辨識出讓你逃離的原因了嗎?你怎麼去看待與面對它?

法國1968年學運抗議學生噴在牆上的話:「行動不是一經刺激就反應,而是創造。」之前的反應都是別人一戳,然後我們就逃了。而當我很清楚規則是怎麼運作的時候,巍瀚說要去當官來改變社會變得無法吸引我,因為那個規則本身,就是我要改變的目的,即使去當官也是作為一種手段而已。然而,當你一經刺激就反應的時候,你就會完全無法接受當官或任職公務員。也就是說,我討厭菁英,也不可以用「幹,你就是死菁英」來互動,而是在思考要如何讓現在的菁英們意識到他們的生命經驗已經被分化了,以至於他們想要追求公平正義的世界的時候,他們腦中所想像的,跟實際促成的,有很大的差距。讀保羅‧弗雷勒(4)的書會讓我有些療癒的感受,他說受壓迫者會沿襲壓迫者的一些做法:他不喜歡這件事情,所以就要鎮壓它。他不喜歡這件事情,就要拒絕它。套在我的例子,我不喜歡菁英就要鎮壓它拒絕它,有些異議性社團看到自治圈的人也會有類似「幹,這些投機分子」的反應。但是我現在認為理解菁英的過程,也可能去教育這些菁英,而當你要改變他們,就要改變看待他們的方式。

Q.對「大學生要走出校園的象牙塔關心社會、參與公共事務」這樣的看法,回看這十年,有沒有新的變化?

我覺得有層次上的差別,要回答大學生是什麼的問題,也要去理解這個社會究竟
是怎麼去看待大學生,以及你要如何看待日常生活中灌輸、要求給大學生的這一百三十萬準公民的事務,以及如何對抗?以反高學費運動來說的話,是以鉅觀層次資本主義生產規則來看待如課徵企業紅利稅,然而卻缺少了以微政治回應社會,內容應該要涉及學生在現實中教育權的鬥爭。

Q.這些年有沒有印象深刻的事?

印象最深是2011年邱智彥在校門口前哭的那個時刻。我大概知道中下階層的學生在教育過程可能有的遭遇,可是我從來沒有看過他們的情緒有反應過。大部分人也許會像我一樣啊,去打網咖、不甩老師等等態度面對,不會把那種受挫的、難過的情緒表達出來。那是一種「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的心情。我覺得社會上有很多人有這樣受挫的經歷,也曾經這樣哭過,只是沒有人知道。

Q.從你的求學與運動經驗場域的轉換,讓你有機會接觸到不同性質的學生,你如何看待這些城鄉、教育階層的差異?

當我說我是國立中山大學的研究生時,確實比說自己是亞洲大學的學生讓人願意
聽我說話,那樣的眼光。南部的學生也都想往北部跑。事實上有些人是沒有辦法做出這樣的選擇,我覺得學生運動者必須意識到這些事情,必須去回應。這是一種分化,這種分化有目的性,破壞團結,讓人們無法對話。比如說,做為一個私立大學的學生,別人不會管你怎麼看待自己,因為你根本不重要。但那些被社會要求或有期待的人,很清楚知道自己要變成什麼樣子。慢慢地就真的變成兩種不一樣的人。

Q. 為什麼發起《行南》?對你的意義是什麼?

到中山唸書之後,因為一些行動認識了許多南部的社團及個人。《行南》當初是為了讓南部網路的學生有事做,也能夠互相認識,讓大家有個可以持續參與的位置,也讓一些離開學生身分的成員未來能協助學生運動,更深層的部分會期待參與者能夠接觸到其他社會階層的人,擴大團結的可能性。

1:新社會學生鬥陣
由東海大學、世新大學、臺中健康暨管理學院(現名為:亞洲大學)、中興大學的學生跨校組成的學生運動團體,發行刊物《新社會》,活躍於2002-2005年,曾發起反思智財權「反反盜版」運動,要求保障知識使用權,點名批判法務部和微軟公司。

2:頭人
工運界的習慣用語,意指工會的工人領導人。
 
3:田中央
亞洲大學第一個異議性社團,2001年以「校刊社」成立,2002年更名為田中央文藝工作室,關注大學教育、文化與社會議題,2004年因應部分合班上課政策影響教學品質,在校內發動反合班千人聯署。發行《文曦》、《健康紅報》等校園刊物,結束於2008年。

 
4:保羅‧弗雷勒
Paulo Freire,1921-1997,巴西著名的成人教育學者及教育工作者,他認為「教育是一種政治行動」,其論說對於左派教育思想影響甚大。著有《受壓迫者教育學》、《希望教育學》等書。